一个人的“哈批” ——读艾吉的长卷散文《梯田上的哈批》

作者:杨杨 发布时间:2024年08月13日 16:34:23


“哈批”是著名的红河梯田上的一个古村落,座落在哀牢山东南部的群山之中,村子不大不小,仅有120多户人家,北边与红河县城遥遥相对,是我们可以用双脚丈量的小地方。作者说,“这样的小村子,不要说进入不了国家、省、州的地图,在红河县地图上,它也是被密密麻麻的地名掩盖,像屋檐下躲雨的一只瓦雀,如果不是特意睁大眼睛,细细扫遍,很难见得到它的藏身之处。”

哈批”在哈尼语中是寻衅滋事之意因为此地旧属两个土司部落的结合部,常常发生山林纠纷所以得此地名关于哈批的历史,有的说,有千年,有的说,只有二三百年。作者说:历史像一团迷雾,找不到一条雾散后明朗的道路。

但就是这么一个“多事”之地,却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鸟的歌声不绝于耳。鸟如家鸡,在房顶上成群停歇,展览艳丽非凡的服饰。人会总是感到,置身于仙境般的快乐。所谓仙境,实在哪里比得上这一幅幅天然的画卷这是艾吉记忆中的家乡,是他的永世家园”。艾吉说过:“这块土地不产黄金,但比产黄金的土地珍贵千倍万倍。”他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在跟故乡日日夜夜的亲近中,对乡情乡愁获得了更深沉的感悟。故乡对于的意义,绝不仅仅是在那里出生、长大,而是使护住了清泉般的母语,保持着诚实做人的本分。他表示,自己到死,都是不折不扣的故乡的一株庄稼。是故乡给予了灵性,爱得痛苦更爱得幸福。

   因此,可以说,《梯田上的哈批》艾吉创作并献给故乡的一部具有纯粹的民间语文特质的散文文本,既是一部哈批的变迁史,也是一部个人的心灵史作者从出生到12岁,除了几次到附近的村子做客,天天吃故乡的饭,喝故乡的水,熟悉每丘田、每片地,亲近每棵树、每块石头,了解每个人每件事他在书中竭力他所经历和熟知的一切,一人一事一草一木一器一物,用文学的笔调呈现出来成为部珍贵的乡村记忆,为当代人的乡愁构筑了一个美丽的精神家园。

一翻开此书,我看到的全是细微、真实而生动的画面:层层梯田,牛屎的山路出门、回家,吃山茅野菜,啃烧包谷,烤泥鳅黄鳝,在棕树竹林里唱情歌相亲相爱……我阅读时记忆最深的是梯田中那种难以言说的美,在作者笔下得以真切地再现。比如,作者写道太阳照耀下,不知水里怎么会生出那么多的太阳,数也数不过来。水清,太阳是亮晶晶的,就像调皮的娃娃们,纷纷加入游戏的行列,尽情尽性,嬉笑逗闹;水浑,太阳也是明晃晃的,在丝丝污泥中满脸笑容。躲在角落的稀少的红浮萍,它们的生命力之旺盛,几天内就迅速漫延开来,一层层覆盖在水面上。一片片红浮萍,便是展览一块块精美的红毯子。人躺在上面,会是怎样的舒坦?

   作者写哈尼族同胞一生都是围着梯田转每一代人,条条道路都是通向梯田,前人踩凹的路,他们继续卡嚓卡嚓地踩,脚底成了戳不进刺的石板;前人爬弯的坡,他们仍旧嘿哧嘿哧地爬,脊背上烙满了牛马的蹄印。婴儿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脚杆插进泥巴,一丘丘、一片片梯田绵亘蜿蜒在母亲宽阔的胸怀。到了降生的时辰,他们就是饱满的黄澄澄的谷穗。两三岁会在火塘旁边玩灶灰,会在灶灰上面挖小田。七,父母孩子去田里放鸭群。少男到了十一二岁,俨然是个劳力了。父亲在饭桌上提起筷子语重心长地说儿子,骨头不是用来闲着玩的,挖田是你的本命,把泥巴挖烂,就会有喂一张肚子的谷子……

这样的文字,自然、生动、细腻,像歌谣一样,音韵和谐,质朴动人,似乎可以让时光倒流往事重现,一幅幅画面宛若雕塑般出现在我们眼前。我几个夜晚都沉迷书中,几乎每一页都藏着精彩的文字、事物和故事引人入胜,欲罢不能。这些水乳交融的文字,远远超越了一般风土人情的游记式的散文

作者对身边那些平凡的生命,包括人、植物和动物,倾注了不一样的热情与关切。他爱一丘大田”,梯田野味”,他写“梯田的命脉”,写“森林护卫者”,写“树群”和“树王”,他把树称之为“亲爱的树”。他写道:我想说亲爱的树除了这个词我还能怎么称呼告诉自己那人世的纷扰已经远去那曾经的悲伤不复存在我只以树为伴以树上的鸟声为乐当我死去愿意埋葬在这里一生所求的幸福就在这里我将永久安宁

他写梯田的劳动工具锄头镰刀砍刀背萝蓑衣谷船等等。他写道:锄头是村民的身份证。一个村民从出生的那一刻,他的手掌就意味着要堆满一层层厚厚的老茧,起了退去,退了又起,血红血红的,他的心血就是每天通过跟锄头的接触,同大地结下终生的情缘。每个人一生中到底要挖烂多少把锄头?没人计算过。直到别人用锄头把自己埋葬在土里。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锄头其实是在一锄锄地挖着劳作者自己的身躯,满怀对大地的感恩之情,是万物之母的大地赐予了人们生命的能量。”那些司空见惯的劳动工具,在艾吉的笔下变得鲜活起来,仿佛一张张黑白老照片他精心修复,从而变得清晰而富有色彩和质感了。

艾吉的文字里哈批每个个体生命从村子的各个角落走出来,走进他的世界,走进他的文字,成为故乡的主角。在《爱情像天空的云朵》《白衣裳》《乐器声声传情》《阿巴尼》等篇章中,作者甚至用小说的白描手法叙述故乡的风物人事这应该是一种跨文体写作,包含着作者在散文文体上的创新和探索。

艾吉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记录者,他也是哈批之子独特的经历让他能更清晰地感知故乡在新时代的常与变,在作者对往事的回忆与乡后的所见所闻所感中,我们从《三代人的北京缘》《电灯亮了公路通了》《涌向外面世界》等篇目中感知新时代乡村的发展变化。当下,什么都在变,变“快”,变“新”,变“大”。哈批的村民也随之往前冲,走出家乡,小地方奔赴“大地方”;城市奔向“大城市”作者为此忧心忡忡,他写道:梯田是辉煌的,与此同时,它又有极为脆弱的一面。在全球以经济为中心的一体化背景下,多少年轻人离开梯田出去外面打工,梯田放荒的严峻现实触目惊心。祖祖辈辈靠梯田赖以为生的许多村落,甚至连一丘梯田都见不到了。父母在城里打工时间长了,他们的后代,有的已经不知道梯田是什么样子。我不是预言家,说不出梯田将来的命运。我只能说,梯田和它包含的丰富的文化,依然以强大的力量深深地扎根在我的故乡。

   在书中,艾吉裹挟着他的所有回忆、联想、感悟但他并不像某些作家文本一样的抑制不住,喷涌而出,而是自由地表达,无拘无束,娓娓道来,尽情吟唱有时好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又像是在亲人倾诉似乎不在乎语言和叙述的技巧,而进入了自由自在的境界。事实上,在网络时代,话语的秩序正在重组如何表达新的经验,每个作家都在寻找新的语言和新的叙述方式而艾吉却固守民间立场,他在很多篇章都使用了非常本真的哈尼族诗性土语,表达普通话所不能描述的事物,也描摹出了作者不一样的情感体验他说:一个刚从田里拔出脚,全身沾满泥巴的乡亲,有本事看见什么便会脱口而出几句生动得让人捧腹弯腰的话。我一辈子绞尽脑汁,想不出那样精彩的语言。而这样的语言,在他们的生活中却是每时每刻都在创造,都在使用,谁也不会觉得大惊小怪。哪怕骂人的粗话,是那样的富有艺术感,耐人寻味。他们对我的写作的影响,超过了一切书本。”所以,在我看来,作者在不经意间,就出了一部具有地理学、民族学、人类学意义的文学文本,这样的文本耐人寻味,历久弥新,其价值再怎么高估也不为过

 

 

作者简介:

    杨杨,本名杨家荣,云南省通海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玉溪市文联作家协会主席。著有《混沌的夏天》《摇晃的灵魂》《雕天下》《通海大地震真相》《大学之光》等文学专著。曾获云南文化精品工程奖、国家第二届“三个一百”原创图书出版工程奖、云南省文学艺术奖、冰心散文奖。

责任编辑:李聪华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53120240002  网络视听许可证2510473号   滇ICP备11001687号

网上有害信息举报电话、涉未成年人专用举报电话:0873-3055023  涉未成年人专用举报邮箱:hhwjjbb@163.com

中共红河州委宣传部主管  红河网版权所有  未经红河网书面特别授权,请勿转载或建立镜像,违者依法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