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茫茫人海，穿行于匆匆的街市，我们看到的是车水马龙，感到的是尘世纷扰，很难得有一份内在的留滞和宁静。所以，当我们某一天，在一条深深的小巷里，临街听到一声真切吆喝——卖豆腐或者收废纸烂铁的，都会突然有一种莫名的触动或心仪。

而真正能唤醒灵魂，给我们带来内心感动的声音，莫过于那辽远的、稍稍陌生了的山乡雀叫。

如果你是一个外乡人，如果你在一个美好的清晨，从乡村醒来，那八成是被山雀的叫声吵醒的。叫得最早的是花雀，其实也只是身上有黑白两色，黑色占多，白色只在身子各处有一些点缀，叫声清脆而尖锐，在较安静的早晨显得特别脆亮悦耳。

起先是一只，飞在低处，后来也许是为了更好的呼朋唤友，就飞到落尽了叶子的高枝上，朝着空旷的远处叫唤，那声音刺透了清晨的薄雾，终于，有一只远远地应声了，于是就叫得更起劲了。 

不过，这时太阳光照下来了，乡村的早晨不再清静。狗吠声，牛哞声，人喊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鸟也多起来了，都为了争得早晨清洁的阳光的照耀，都为了迎接一天中美好的开始，毕竟，一切崭新的面貌，都从雀的叫声里醒来了。

读过诗书的人一直认为“雄鸡一唱天下白”，早晨，一定是在公鸡的鸣叫声里铺开的。而摆在我们眼前的是山乡的雀叫，一串串撒在清晨的阳光里，金片银片似的撩人耳目。

在房前高高的几棵大树上，树叶早已落尽，有远山和薄雾作了点缀，那就是树的素描，那就是关于树的简笔画，简约而切实的映在蓝天的背景上。这时有了鸟，大的，小的；杂色的，纯净的；转头摆尾的，一动不动的；叫得声嘶力竭的，沉默地看着远处的；一排排站立的，单个躲在阴暗出的；落下的，飞走的。

从来不要担心那只鸟飞走了，自然会有另外的飞落过来，干树枝的空间又填满了。

这样，在劲秋落叶的时节，我们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却领略到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鸟的灵动，给素净的树身装点了叶，添了色，不，那灵动比绿叶带来的更活跃，更惊动人心。不是吗，这时的树已然是一个生动的世界，一个活泼的天堂。

不仅如此，鸟的叫声总是三心二意的，你当它真的是叫的你吗，肯定不是，它也不是叫醒太阳，叫醒沉睡的种子。它是为了叫醒另一只鸟——是哪一只呢，可不确定。是为了让远处的那片树丛里的某一只鸟中意，是为了叫醒更多的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鸟叫，使得天地不再孤单，田野不再寂寞。是为了阳光的颜色更绚烂更丰富，时间更有缠绵的弹性，空间更有奔跑的力度。

那样的山乡雀叫，怎不让人听了心里温暖呢。受着那样的温暖和滋润，乡人们扛着锄头，牵着老牛，去田地里忙活。

而广阔的山野，更是山雀翩飞的世界。我也是在那样的秋日下午，看了恬静的一幕，如看活动的风景画，“过目不忘”了。一群唧唧喳喳的山雀，个头很小，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远看着像一串白光点，到了尽处也就看着像群上下翻飞的蝴蝶。到不远处的那块收割过的地里觅食吧。先是在地边的那蓬茂盛的野棠梨树枝上观望了一番，有一两只胆子大的先下地了，在后来又飞下去三五只，不一会儿，一二十只山雀全部落在地里，走走，跳跳。看着看着，好像不见了，一下子又都在那里了。我想，此时，谁都不忍去惊动它们，除了那一阵不经意的风。但不远处一声使唤牛的吆喝声，就惊吓了眼前的这一片小精灵，它们“呼”地一下，都飞起来了，还是落在那蓬茂盛野棠梨树枝上观望，参差错落，和那白花绿叶天作偶成地合为一体，无比轻盈的小小躯体，在弹性十足的枝条上，随那一阵阵飘飘忽忽的山间清风，起起落落。此时，眼前的一切是充满灵性的，就连我的脑子，也充满了灵感和无限的遐想。

那一刻，我想尝试着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鸟要落在树枝上？那是为了让山川勾勒它的剪影，那是为了让我们端详它的轻盈和美丽。

事实上，与山乡雀叫早晚相处，终生相依相伴的乡人们，才能真正听懂它们的语言，也才是山雀们真正的知音。喝酒的时候，乡下兄弟跟我讲了他懂得的一些“鸟语”。比如，在栽秧时候，布谷鸟在他们听来是说“帮工，烧火……帮工，烧火”。因为要赶着节令栽种，一天一时也不能耽搁，所以，连鸟都在催促帮忙的人快些烧火做饭，吃了好下田栽秧。还有鹧鸪鸟的叫声是“咕嘟咕哒哒，咕嘟咕哒哒”，一声两声地连着叫，在他们听了翻译过来就是这样一句话：“咕嘟咕哒哒，要吃么，来拿”，这当然是说笑话。但据说这种鸟的叫声有一种预言的功能，如果有一只鸟在这边山“咕嘟咕哒哒”这样叫，那边山又有一只鸟“咕嘟咕哒哒”地回应，又有远处的鹧鸪鸟“咕嘟咕哒哒”，“咕嘟咕哒哒”地答应，那么，过不了10天左右，就会下雨了。

不过，有一种鸟的叫声的预言听来就很不吉利，那就是猫头鹰，我们当地叫做“老恨呼（音）”，据说，如果有这鸟夜间在村子周围“咕咕”地叫，那么这个寨子里不出一个星期，就会有人死去。在沈从文的《边城》中，老船夫死的时候，也写到了猫头鹰的叫声。这样的“鸟语”听来就不轻松了，简直就是毛骨悚然。

更让我心悸的是关于一种子夜时分叫的鸟的传说。在乡下住了好几天，这种鸟的叫声多次听到，大概是这样的“噶咕咕，滴沙沙”的叫。总是在夜里一两点钟，听多了就有点感觉心悸。后来有一天，我问到这种鸟的叫声，没想到我的兄弟是这样跟我解释的：

“这种鸟的叫声，有一个故事。据说很就以前，有一个小姑娘从小死了爹妈，只好跟着哥哥嫂嫂一起过日子。但是，哥哥嫂嫂对她很不好，经常叫她干重活，还不给她饭吃，这个小姑娘过得很苦很苦。有一天，一个赶马的人路过，就把这个小姑娘带走了。所以，你知道这种鸟叫的是什么吗”

“这种鸟叫的声音就是‘狠哥哥、毒嫂嫂’，‘狠哥哥、毒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