滮水岩一夜

作者:艾 吉 发布时间:2024年09月24日 17:35:40

 前些年的滮水岩,还是原模原样的哈尼族村庄。要是没有事,外人很少会走进这个幽静的地方。村民们不会想到,几年后,会有那么多的人慕名而来。

2019年5月13号下午,我们一行参加笔会的男女老少,从中国、越南边境的天生桥过来,刚才还是火烧火燎的天气,顷刻间,天空的白云被浓重的乌黑取代,飞洒起零零星星的雨滴。

此时,我们一行人之外,来自各地的好几拨人在村里活跃了。在巨大的上方以蝴蝶为模型的村门口,穿着盛装的大批年轻年老的美女,唱歌跳舞,端酒杯,以哈尼族的礼节,盛情欢迎来客。这种仪式,已经成了她们经常性的节目。我被她们的服饰迷住,也为进入同胞的村庄心里隐隐发烫。这儿是我们哈尼族跟我不同的另一个支系,我听得懂他们说的话,彼此交流没有障碍。

滮水岩,不大不小的村庄,稳稳地坐在平缓的大山怀抱里。村脚就是世界遗产红河哈尼梯田——马鞍底片区的大片梯田。在红河州,任何一个哈尼族村庄,都有梯田相依相伴,梯田既是民族赖以为生的黄金宝地、也是活着的民族的精神图腾。一个内行人,到滮水岩,不要介绍,看这片梯田,就可知道这是哈尼人的家园。

滮水岩为了旅游业的需要,房子由官方和村民共同出资,清清秀秀,家家户户有模有样。在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哪里有大自然赐予和人间创造的“好东西,”人们想方设法,向外界展现各自独有的亮点,何乐而不为。走在整洁干净的街道上,我想,这儿每天都在过节了!

从村子上方的文化活动广场,传来了叫拢游客的音乐。空旷的广场,填进看新鲜的各方人士后,酿造出浓浓的演出氛围。哈尼、苗、瑶、傣、彝各民族,一个接一个登台演出。未经修饰的节目,“好、好”的掌声一潮高过一潮。看多了在豪华的场所脂粉气浓烈的表演,看这散发泥土芬芳的节目,就像吃小米辣蘸水的青菜,喝山肚子里淌出的清泉。帅哥和美女比鲜花还要艳的服装,让人们眼睛闪电。我还没有把节目看到头,那道瀑布总是在面前不远处,似乎招招手叫我过去。那堵森林茂密的以石头为骨骼的山岭,它之上是望上去使人气喘吁吁的山峰。天上来的水,纵身跳下,分成好几道好几台。奇妙的是,瀑布竟然没有发出噪声。只有在底部细听,才能感受到舒缓飘浮的旋律,使让耳朵清净、心灵轻松。你不必去想远处那些著名的瀑布,你沉浸在本土出产的瀑布吧,纯之又纯。跳几滴在你身上,那是圣水的祝福。

据说,麂子从山上路过,不小心跌落进瀑布,粉身碎骨。它们要么是来解渴,要么是赏景,不料丧身。这结局有凄怆之美。 

梁荣生 摄

我在一块木牌上看到,当地哈尼人把瀑布叫作Aoq ya eelsol (奥养欧松) ,他们翻译成汉语为“天上流下的仙女的眼泪。”我觉得不够准确。应该是“天上流下的圣水。”我到过很多哈尼族地方,有瀑布的,唯独滮水岩。受上苍如此厚爱,有福了!

我问了几个人,这个村庄的哈尼族名字怎么叫。回答是:Lolbaq pulkaq (河流的村庄)。这村名真诗意、动听、亲切。瀑布摇身一变,变为河流,河流从村边走过。好山好树好水好田好地,这些哈尼人样样占着了。

在瀑布附近有一丛粗壮笔直的树林,是村里的寨神林。每个哈尼族村子都有寨神林,其中最标致最有模样的一棵是寨神树。这里是哈尼人精神世界最神圣的地方。虽然各地一年一度祭祀的时间不同,意义是相同的。一村的子民们,就是在高能、仁慈的寨神树的护佑和照耀下,和和睦睦,健健康康,安安宁宁,迎送着每一天。

这时的村子是热闹的,寨神林却静悄悄,两三只小体形的叫不上名的鸟,在枝条上跳荡,偶尔解闷似地吐几声“唧,”有湿气。寨神看得见每个人,它为人们高兴。隔着一丘鱼塘,塘里鸭子在清闲、打闹、捕食。我知道寨神用怜爱的手,抚摸着我。因为我是寨神之子!

晚饭是以哈尼族的方式摆长街宴。我们的祖先在物质贫困的数百年前,在深山里,在“干通通”节(十月新年)和祭寨神的时候,就有了在村里Z ilzoq bavq(抬酒桌),也就是后来被人们称作长街宴的习俗。它有庆贺丰收、祈求安康之意,也是村民和谐亲密如一家人的生动体现。这种大家围长长的桌子欢乐相聚的场面,有些地方的民间现今每年都在展示本色。根据旅游的需要,在官方和商人推动下,更是扩大到数百桌上千桌,招览中外游客。

在滮水岩,长街宴成了让外人体验风土人情的一块招牌。下午六点钟,不远处灼热的阳光还在烘烤,唯独这一带,雾朦朦的,黑暗在加深。大家的兴致不减,反而激情在上升。一条长长的每桌四人、首尾相接的长街宴,坐满了吃客。丰盛白全是本土的哈尼货。熟人之间,陌生人之间,这里那儿,一边吆喝,另一边回应,反反复复,像雷声在桌面上翻滚。大家拿青色的竹筒酒杯,喝苦辣白酒,灌的灌,舔的舔。别看这种酒度数低,喝的时候跟喝水差别不大,一口喝一碗没得问题,可别忘了它可是有后坐力的哦。比如个别人清清醒醒的,几个小时后软绵绵的劲头却来了,死猪一样把你放翻。我喝苦辣白酒,觉得劲不足,但此时此地,照喝不误,分享一份情趣。“朋友们,我在光屁股的年龄就过长街宴了。”望着那么多笑逐颜开的脸,那么多合不拢的嘴,我丝丝得意地卖弄。大家在兴头上,还想闹闹,细雨陆陆续续飘洒下来,于是一桌桌空去,少数桌管它雨不雨,在酒多话多中加深感情。但雨不管你有没有怨气,还是把人全赶跑了。这样的经历,是会让很多人记住一辈子的:善良好客的哈尼人,别具一格的哈尼村庄的长街宴!

雨雾笼罩,要想夜游是不可能了。大家撤回房间,村里顿时就像所有人都消失完了,只有苍穹里不断变换方位的雷电声,一声声爆炸。本来,要是天气好的话,这时节有很浪漫的月色。我在白天就设想,如果明月有情,我要约上伴或者独自在林间、田野,漫步通宵。那是何等的洒脱、惬意。我要把身心融化进明月下的大自然,度过消魂的一夜。梦没法实现了,七十号人家开好了门等我们。

我们四人,住在二楼上,光平、必昆、莫独、我,四个家伙,在这间没见到主人的家里,躺上一夜。无数次我打开窗户,出去外边转转的零星希望还闪,雨却是越下越大。没什么事可做,睡又睡不着,我和莫独便吹散牛,东拉西扯,舌头起泡。有一会,光平寂寞难耐了吧,来敲门,对我说,老表,给是出去整两口(喝酒)。我说,下雨麻淋,黑灯瞎火的,去哪儿整?窗外是梯田,蛙鸣声、虫子声一直送入耳中。这原本很平常的大地的声音,不要说城里,就是在乡村,如今是日见稀罕了。没有蛙鸣虫声的乡村还是乡村吗?为了倾听自然的歌声,我宁可不睡觉,让它们清洗渐渐失灵的我的耳朵。正因为这份倾心,我入眠又醒来,就连睡死的那阵,依然浸透于密密匝匝的清音,而它们也像是特意为我鸣叫的。不知是迷糊还是清醒之中,有谁在阳台上走动。原来天亮了。

梁荣生 摄

空气绝对是世上最清新的,湿漉漉的,长绿色的翅膀。吸一口,哎哟,全身通畅。雨还在淅淅沥沥飘洒,虽看不远,村子周围却在薄纱似的灰雾中,能够看清了房屋、山脉、田园、树林的轮廓。我不懂画画的要领,我只是认为,真像一幅幅水墨画。但再伟大的画家的笔墨,敢跟这些大自然随意泼洒出的作品相比吗?“仙境,仙境。”我想不出更妙的词汇,其实所谓的仙境,配得上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景象吗?

文人往往有颗发现、追寻美的痴心。看吧,有的在村边田园忙于踏青、抓拍,有的去滮水岩赞叹、洗礼,有的在街上溜达,故意让雨醒脑。

大的说云南,小的说红河,这年是2010年之后的又一年大旱,我每天都看着天空发愁。为什么滮水岩的雨水却会如此充沛,奥秘在哪里?这日子,我们这块土地上,别处是否下雨了呢?久违的雨,真让人无比可爱、亲切啊!

我发现,村里的青壮年不多,也许是出去打工了。去见识大天地,有经济上的收获,对提高生活质量、促进家乡建设,不失为一条行之有效的门路。我觉得遗憾的是,由于时间仓促,没能在哪个家庭,用我们珍爱的母语,听听老人讲古,听听年轻人对未来的期望;让我们相互打开心扉,把“哈尼一家人”的情感沟通得更融洽、牢固,往后多一份温暖和念想。

雨中离别,跟阳光下的离别不同,另是一番滋味。在车上回望烟雨濛濛的滮水岩,我感觉到一身也是雨水。

责任编辑:目则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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