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文化的根源   

作者: 自牧 发布时间:2024年10月29日 09:33:09

“昂玛”神者,哈尼族群之主神也,亦曰寨神。哈尼族各村落之上方,植有一树,或大或小,须能开花结果,寄“昂玛”神于此树。故每至新春属龙之日,寨中男性着黑服、带餐具、赶肥猪、敲锣鼓,随咪谷祭拜“昂玛”神。咪谷者,祭司也,唯其能与“昂玛”神对话。

循古规,咪谷由全村成年男子中遴选而出,村落与神灵沟通者。属龙之日始,哈尼村村寨寨欢度“昂玛突”节(“突”为“祭”之意),先为“昂玛”神树除杂草、修缮祭台、搭灶、宰猪、祭祀。其间,无人言语,从咪谷,皆以手语交流。放猪肉于锅中烹熟,肉香飘荡,祭神,咪谷跪而祈祷。默念:昂玛爷爷,请你保佑全村人畜兴旺、五谷丰登、平安顺运。众拜者皆跪于咪谷身后,肃静,心怀敬意。祭祀毕,尝肉,告别神树。咪谷头顶祭物,请“昂玛”神回村。翌日,男女老幼着盛装,聚于咪谷庭院,摆盛宴,请“昂玛”神坐于席首。擂鼓狂欢,载歌载舞、人神共乐,主客共欢,吟古歌,饮酒祈丰年! 

这就是我儿时的“昂玛突”节景象,它影响着我对世界的认识,我的文化血液与其紧密相连。在我的故乡,每一个节日,每一个仪式都像山花自然绽放,故土上的人们像泥土一样朴实,每张熟悉的脸都在相互传递快乐和信任,整个村庄洋溢着和谐和期望。今天,我对那个熟人社会里发生的一切作了一番思考,努力解释神的意义以及猫和狗一样单纯自由的人们的生活状态。

我同很多人一样按生命的规律在古朴清丽的哈尼山村爬到人世来,在传统的人文环境和自然环境中得到养分并逐渐长大,这种天然的环境条件对于一个生命来说带有少许无法解释的宿命与偶然,而这种偶然决定了我的血性和族别。我的一生与一身,话语腔调、肤色形态、行为举止都可称为哈尼。打从记忆起,用单纯的双眼看自己成长的小世界,在那巴掌大的村落里,从小就见到很多奇奇怪怪的现象,包括生命诞生的礼仪、生命消亡的葬礼,还有莫批或咪谷为自然神灵、动植物的生长和死亡、祖先神灵的祭献等等主持不可理喻的神秘仪式。

凭童年的心智去判断,每每看到那些奇怪仪式,总以为几个贪玩的大人在搞什么小孩子们永远不懂的游戏。大人们做大人们的事,孩子们孩玩子们的游戏,母族文化的精深与灿烂,神秘与朴素,似乎统统与孩子们无关。即使稍往后一点的日子里,也就是我走出村子读书的那些年月,我对哈尼这个族群的生存习惯和生活状态,以及对这个民族的生存方式的思考依旧尚未开始,如同只会录像而没有声音的机器,仅靠双眼涉猎小小世界里祖先们留下的传统仪式和那些驱邪避鬼使人安康的巫术活动。故从未知道很多怪诞的民俗仪式在哈尼族的生命里存续了数千年,更不知那些民俗活动又给哈尼族这个迁徙不定的族群带来了什么。

更往后几年,继续念一些书,靠单薄的文凭和专业知识,在外工作谋生,一头钻进自己狭小的理想里去,小时候故乡村落里的种种奇怪现象便是遥远了起来。母族文化跟自己的生活毫无现实牵连,和身边的人一样靠自己的专业吃饭,然后像做梦一般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有些梦忽远忽近,有些梦实现了,有些梦还在追寻,在追寻路上奔走。

有一天,又换了单位,心略微安定后,慢慢涉及相关母族文化的文献与话题。大脑的窗户终于被什么东西撞开,眼界一时开阔起来,看到前所未有的珍奇。尽是些先人用生命创造的遗产,面对无数珍奇,我只有沉思。

每当窗外一片寂静,世界被黑夜笼罩时,一些难以捉摸的记忆倏地飞过脑际,思绪万千,小时候见到的一些传统习俗像晶莹闪烁的星星在思想世界的夜空中划过,它们似曾相识,也几许陌生。这使我思考:它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在古老的山村里,人们在忙碌的生产生活中,是否还在面对当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祖先们留下的族群遗产——神秘的民俗仪式?他们是否还能在那些传统仪式中找到生命的密码和生存的力量,以及族群的方向?是否在祭司后面跟随无数虔诚的子民景仰神灵和靠祈祷的方式慰抚心灵?

随着岁月的流逝,体内的血液愈加奔腾,我对母族文化的认同感愈加明显。往后的日子,思考有关族群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越频繁地进入我的脑际,促使我紧抱着那些养育自己生命的母族传统文化之问题。带着这些问题,走向今天这个能让我感到具有生存意义的岗位。于是,扑跪在神树下沉思,思考母族文化与我生命的关联,主动靠近和拥抱母族文化温暖的躯体,感受她的博大、温暖、绮丽,以及母乳般的气息。

多年来,我一直思考,哈尼族的文化根源到底在哪里?她的精神和文化世界的最初轮廓像什么?中国传统哲学中是否能找到她的一些蛛丝马迹?带着这些问题,我翻阅过很多相关书籍,试图寻求一丝可供我解答疑惑的迹象,但始终未能如愿。所以,我迷惑于灿若繁星、浩瀚无边的母族文化遗产面前,茫然无措。但必须找出一些因果来,否则我永远不会知道母族文化清晰的足迹和流向。

因为研究的需要,我经常走进哈尼族村庄,寻访民间文化传承人,倾听祭师的祭词,记录巫医的咒语,拍摄咪谷的祈祷,还有他们朴素神秘的诸多祭祀仪式。他们中有莫批、咪谷、巫医、歌手,以及掌握着很多风俗习惯的普通群体,不断从他们举行的祭祀仪式中了解与神对话的方式和意义,感受神秘仪式的魅力。

尤其莫批和咪谷代表一个族群与天地和神灵对话,与祖先神灵对话的祭祀的场景,令人震惊,从中可隐约看到或感受到古老母族文化远道而来的足步声,也从他们演唱的古歌古调的凄婉悠扬的旋律中听到哈尼祖先从哪里来的诉说。

这使我突然想起多次参与过“昂玛突”仪式,我顿悟曾经深深迷惑我的,一直寻找的答案就在这里,莫批或咪谷带领男性众人前往寨神林,这个群体就是“昂玛”的子民,他们要向“昂玛”敬献茶水、酒、肉和饭,“昂玛”接受了子民们虔诚的膜拜和请愿。发现“昂玛”文化中蕴藏着哈尼族的文化命脉,同时蕴藏着哈尼族的精神实质——遵规守纪,包括这个民族的价值观念和所折射出生态、包容、秩序、和谐的意识,以及这个民族的村落主义、平均主义和集体主义意识。

神树在哈尼族意识形态中是天地和自然的代表,是哈尼人敬畏的神秘自然,哈尼族“人天依存”的哲学思想来自于这个宗教信仰的内涵里,通过神树向大自然表达族群的意愿和希望。作为图腾的树,寨神树身上布满了食物和生存环境的生命基因,布满了一个族群的希望与梦想,以及他们的宗教信仰、共同心理、共同价值、共同利益。

哈尼族认为“昂玛”神与最大的天神莫咪和祖先神灵息息相通,同时与族群内部的人际关系有着密切的关联。“昂玛突”节期间,先祭神树,再祭祖先,最后是族群的欢乐庆典——摆长街宴,与神同乐,这种达观快乐的生命模式一直延伸到其他节日的祭祀上,表达同样的情感,表达同样的意义。

“昂玛”文化的辐射领域很广,从图腾崇拜层面来讲,祭拜的是神树;从节日文化的角度来看,有欢乐的庆典;从祭祀神灵的角度来说,祭献“昂玛”神和祖先神;从生态文明的层面来讲,保护整个寨神林和自然环境。

“昂玛”文化还体现在伦理秩序、人天秩序、服饰文化、饮食文化、歌舞文化、祭祀文化。“昂玛”文化这一主根撑起了枝叶繁盛的文化大树,这就是哈尼族精神文化的原态,也是哈尼族民俗文化的基本根源。“昂玛突”节的文化价值和哲学意义在于今天依然以“天人合一”的生存理念在哈尼山村真实地存在和践行,按生存的现实意义重复淳古的祭祀仪式,表达美好的族群意愿。它影响着哈尼民族的生态观念、族际和谐、族群内部的团结、敬畏自然、敬畏神灵、崇敬祖先,以及尊老爱幼的民族信仰和价值。

在咪谷和莫批的祭词中,我听到先哲们为族群的生存而行走的脚步声,从最初的发祥地“虎尼虎那”悲壮出发,经过“什虽湖”、“嘎鲁嘎则”、“惹罗普注”、“诺玛阿美”、“色欧作娘”、“谷哈咪察”、“那妥”、“石七”、“勒昂”、“拉散咪祭”。一路历经饥饿、灾害、猛兽、瘟疫、战争……千辛万苦,最终在我祖父的年代在我的村庄浩荡停留。可以想象,祖先们迁徙之路是血泪之路,苦难的迁徙历程,一路山长水远,有㗒嚎,有呐喊,有哭泣,也有欢乐。

最后,在茫茫山野里,祖先们建村扎寨,种下了“昂玛”神树,让“昂玛”神树保佑哈尼族群不再苦难,让哈尼族群在有水有森林有田地有水沟有牛马的村庄平安生活,繁衍后代、享受福祉。

一切,已在我肉身中成为无形的力量和鼓舞,我是族群生命长河中的小小个体,在“昂玛”神的拂照下,朝祖先指明的方向奔跑,完成自己的天然使命。

责任编辑:目则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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