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西寻庐

作者:路人 发布时间:2024年09月19日 17:20:42


 庐,舍也。这是《广雅》里的说法。可在泸西彝族人的发音中,阿庐者,虎之意。故泸西又称虎城。我相信这样的称谓有着深远的历史渊源。

古老的阿庐大地,虎衍生的文化似乎无处不在,出土的文物中,有飞虎、陶虎、石虎。用虎来命名一座城市,这是泸西人的豪侠。

我曾数次在泸西大地上漫游,吃滚烫的羊肉汤锅,喝苦中带香的荞酒,看红高原上走来游去的云朵,秋天里火一样烧着的柿子,点燃了蓝蓝的天空……可我一次也没有想着去寻虎,我只是隐约感觉到,确有一只虎在某处对我眈眈而视,它让我心生炽热。寻虎,竟一下子成了我的心事。

  城子古村的城

这是一次集体漫游,第一站竟是城子古村。泸西人说,来泸西不来城子,等于白来。城子是泸西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早晨起来,雨就一直下个不停,同行人开玩笑说,真该给白娘子说说,她的许相公不在泸西。到了城子古村脚下,雨竟然停了,雨后的田野一片清新,路边的河水兴奋地奔流。我们则高兴地向城子古村涌去。

让我们在数百年之后去拜谒这座古城,多少有些深远的意义。据说,这里原是彝族先民白勺部的聚居地,明成化年间,泸西的土知府昂贵,把府城建在了城子,改白勺为永安府,使城子一度成为滇南政治、经济、文化中记之一。民主革命时期,这里又是中共泸西地下党的根据地。

古韵城子 (黄光明 摄

城子的土掌房宏美无比,沿续的是彝族人建房的传统,这巨大的建筑群落于我看来,却似是伏在山岗上的一只猛虎,随时准备一跃而下。就地理位置而言,城子古村座落在200多米高的飞凤山坡,东临龙盘山,西接玉屏、笔架山,左有青龙一般的太阳山,右有白虎似的太阴山,是古人风水学中的上善之地。且在城子的前方,有芙蓉山为天险,永宁河为屏幕,只需在山上设置伏兵,便可保城子无虞。昔时,这里曾有位自号“飞凤山人”的隐士,大醉之后在关圣宫墙壁上挥笔留诗:“歧山今何向?嗷嗷是处鸣,四灵神鸟舞,七彩紫龙横;浴日凌云汉,清泉濯玉屏,丹山钟鼓响,万国颂咸亨。”

仔细想来,这土知府昂贵也决非是平凡之辈,他当初将府城建于此处,必有周密的考量。

我踏着城子古村坚实的石板路,大汗淋漓地站在昂贵在这里建造的土司衙门的遗址前时,突然感到一种森然,这感觉不是来自门前的那几棵茂盛的大树,也不是来自高大的门楼及令人眩目的雕梁画栋,而是我从门洞中突然感知的历史深遂。在久远的历史画面中,昂贵显然具有虎一般的品质。昂贵是通过阴谋手段当上土知府的,且又傲而忘形,屠杀无辜,“……被害之人聚讼连群,遮诉盈路,痛愤切于骨髓,冤叫彻于苍天……”据史记载,广西府土照磨赵通派儿赵琼进京告发,明成化十七年,朝廷以兵加罪,召至灭顶之灾,兵败自杀。

宁静城子 (黄光明 摄

昂贵虽然如虎,却只有凶猛,且缺失了佑护一方的内动力,这令我森然如芒。

幸甚,如今的城子成了一个安静的所在,这静是由四周的山峦和村前哗哗流淌的河流赋予的,是由生活于此处百姓的恬淡生活赋予的,是由正在拔节抽穗的庄稼赋予的,是由历史深处啸啸长鸣如虎的人物赋予的。

我们走出村子,把一片宁静留在身后。

 阿庐古洞的庐

走进和走出阿庐古洞时,都是大雨如注。

作为彝语的“阿庐古洞”,意即“前面有平坦草地的虎洞”,果然有虎么?雨声中,我没有听到虎的长啸。

这当然是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传说:彝族的先民东乌蛮原本生活在光怪陆离的山隙岩穴之中,其中的卢鹿部在一次与外族的厮拼中败北,酋长卢鹿战死,妻子卢氏跳崖,仅余小儿阿庐、少女阿凤幸存,被一只黑虎抚养。阿庐长大了,虎头虎脑,虎眼生威,虎背熊腰,手脚矫健,如猱似猿。阿凤也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美少女。两人结婚后立志复仇,创建阿庐部。战争总是残酷的。又是一次被围,雄鸡啼鸣,山河凝固,大地僵死,海枯石烂,刚刚奔向海子边的九员大将变成了雄峙的山峰,海子陷入地下,成为地河,十八个美女化作十八个旖旎地下洞穴,于是成就了泸西境内奇景天成的“九峰十八洞”。

古洞外景 (黄光明 摄

人们于是把这一部落称做“阿庐部”,把阿庐部盘踞的山岭叫做“阿庐山”,把阿庐部立桩科的寨子叫“阿庐法”,把阿庐部居住的石洞称为“阿庐古洞”。

《方舆汇编·阿庐山部索考》称:“阿庐山,在广西府(今泸西县)城西三里,山下旧为阿庐部。”

阿庐古洞显然是一个神秘的所在,它的神秘不是天造神物,不是那些深水中的透明鱼,不是石笋、石钟乳、石柱、石幔、石帘、石瀑,不是左思在其《三都赋》中写下的“漏江伏流溃其阿”,不是徐霞客两度进入阿庐古洞观瞻时留下的脚印,不是在此轻摇羽扇的诸葛武候,也不是被七擒七放的猛士孟获。我想,它的神秘应该来自于那只黑虎。

我猜想,这黑虎定是一只慈祥的虎,是它用自己的乳汁养大了阿庐部的先民阿庐和阿凤,也演绎了另一个版本的兄妹成婚,也让阿庐古洞天然蒙上了神秘色彩。虎顺理成章地成为彝族先民的图腾,成为他们心中敬仰的神。

可如今的阿庐古洞里已没了老虎,变成了风景,风景成了生命以外的东西,而阿庐却是一个世界,是彝族人的宇宙,是生命的袍衣。古洞有水,水流人往,成了一个只可遐想、发呆的地方。

 小河边 大三弦

我们沐着天上的雨水,淌过村道两旁撒尼男女用大三弦织成的乐阵,欣喜地来到了泸西著名的小河边。

我的脑海里立即响起《小河淌水》的旋律:

哎……

月亮出来亮汪汪

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哥像月亮天上走

天上走

哥啊哥啊哥啊

山下小河淌水

清悠悠

……

可是,就在那一刻,脑海中《小河淌水》的旋律静止,大三弦的欢乐声响起。是的,我恍然记起,这里虽是小河边,住的却是纵情高歌、载歌载舞的撒尼人。

我也加入这歌舞的狂欢中,雨水和汗水交织,灵魂和天候碰撞。诗人于坚坚定地说,诗歌领导生命。那么,此刻,引领撒尼人生命的,应该是豪放的大三弦,和如梦如幻的歌音。

畅开了喝酒,大口地吃肉,篝火熊熊燃烧,即使在雨中,火焰也是那么炫亮,而且多了一种浪漫情怀。撒尼人把酒歌唱了一遍又一遍,把酒碗举起一次又一次。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媳妇,出奇不意地将漆黑的锅灰抹在我们的脸上,这些锅灰,黑得出奇,令我们一个个成了猫、虎一般的动物。我猛然肃立,这种抹锅灰的习俗固然代表的是祝福,其实也是他们对本民族图腾的一种崇敬。锅灰在我们的脸上涂画,一种图腾在我们的心中形成。

虎是撒尼人的图腾,他们常常自诩为虎的民族,阿庐古洞的传说也好,老虎为民除害的故事也罢,说的都是对虎的崇拜。他们相信虎不仅不会伤害自己,而且还能保护族人,并且能获得老虎的超人力量、勇气和技能。撒尼人甚至摹拟老虎的动作编排了《虎舞》,用以镇慑妖魔鬼怪,祈求族群兴旺,每年的正月十五,他们全村出动,祭虎、祭狮。

这就是撒尼人的豪迈,虎一样热辣,虎一样虔诚。

中国人从来不以一种客观的精神对待山川、河流、动物神灵,总是会赋予其一定的寄托,也常把自然看成自我。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立,而万物与我为一。”撒尼人把虎当作图腾,也把虎当作自己。我在泸西寻虎,其实也是在寻找我自己,寻找从前的梦想和明天的走向。

 虎踞泸西

我一直揣想徐霞客当年进入泸西的路径,这个年事已高的老翁,独自一人举着火把,艰难地走在异乡的土地上,因为要拿《广西府志》,所以在山上的庙里住了10天。

徐霞客写了阿庐古洞,也写了泸西的山水,但对广西府城池着墨不多,只模糊地说“东界峻逼,西界层叠”。但据《广西府志》载,旧时的泸西城乃“上吉”格局,城前碧水环绕、绿野铺陈,漪澜涟涟;城后鹤岫浮青,九峰并峙,草林葱茏。左边即东华山脉,重峦叠嶂,奇伟壮丽,蜿蜒起伏,错落有致;右边有西华山脉,高列如屏,直亘南去;古语言:左青龙,右白虎,如此这般的广西府城不出大人物才怪。

碧空下的泸西城 (黄光明 摄

2100年前,泸西即已设县,名漏江。

元、明、清时期为路、府、州治所在地,辖弥勒、师宗、维摩(丘北)三州县,隶属云南布政司。

历史深处的泸西人杰地灵,龙盘虎踞,神奇泸西产生神奇人物。

传说是母梦白虎成孕,才生下了人们口中念念不忘的抗日名将张冲,也成就了他战神、盐神、水神的一生传奇。张冲无疑是虎的化身。

1938年的台儿庄战场,我看到了战神张冲虎跃的身影。在禹王山血战中,板垣征四郎率领的日本皇家精锐师团向禹王山发起轮番疯狂进攻,成吨的炸弹将山顶战壕夷为平地。张冲大喊:“我们彝族老祖宗三十七蛮部治军有个规矩:前面有刀箭者,奖;背后伤刀箭者,刀砍其背。我们184师决不能贪生怕死,做脊背挨子弹的逃兵,谁给老祖宗丢脸,军法不饶。”张冲跃出掩体,与鬼子展开血刃战。

这是虎一样的气概:滇西剿匪、铁腕治盐、血战台儿庄、胜利大突围、保卫大武汉、跨国受降、解放凉山、云南治水……

天下事,竟可如此传奇,这是张冲将军的一生,也是虎的写照,是泸西的史记。

李白独坐敬亭山,说:“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山即人,人即山。在我的心中,张冲是虎,虎也是张冲,也是那些与张冲一样无所畏惧的人。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看到了一段历史的远去,也看到了另一段历史的谱写。在这段新的历史中,在红高原泸西,虎依然在。

 

责任编辑:目则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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