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湖北之赤壁，却不知滇南开远也有一个赤壁。湖北赤壁因“赤壁之战”以及宋代大文豪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天下闻名。而开远的盘江赤壁则鲜为人知。

开远市古名阿迷州，清雍正王民皞纂修《阿迷州志》记阿迷名胜一景为赤壁：“赤壁，在盘江东北，群峰峭拔，赭然可观，约亘数里”。明清时滇南所称“盘江”即今之南盘江，开远南盘江段竟然有赤壁之景？细读之，开远“赤壁”为明代第一才子杨慎命名，王廷表以诗和之；明朝天启年间阿迷知州袁温留下《游盘江记署》一文，清朝康熙四十七年阿迷州贡生李维世以一首《盘江步韵》致敬明朝名士杨慎、王廷表，乾隆五十八年杨纬文重修南桥，题额“光映赤壁”以景先贤。

《阿迷州志》艺文卷录《盘江赤壁》诗一首：

悬岩峭壁插天空，势领滇南第一雄。

一自始皇鞭石后，于今犹带血痕红。

志中未注作者名，经查为明代状元杨慎所作，正因此诗，此景即以“盘江赤壁”为名。阿迷名士王廷表《郡游十二咏》中有《游盘江》诗一首咏和：

当年夹路柳条新，今日遨游碧树春。

此地风光元不恶，一尊谈笑自相亲。

江边草舍晴留客，岭畔云崖夜作人。

欲向鹿门问遗逸，远山明月照闲身。

其中“一尊谈笑”即是指杨慎诗《盘江赤壁》“始皇鞭石”的典故；鹿门，则是湖北省襄阳县之鹿门山，据说后汉庞德公携妻子登鹿门山，采药不返，后来“鹿门”即指隐士所居之地。黄州赤壁因岩石突出像城壁，颜色呈赭红色而命名，杨慎将开远小龙潭东北南盘江数里“带血痕”的峡谷命名为“赤壁”，异曲同工，并赞誉为“滇南第一雄”，滇南开远从此有了“赤壁”之景名。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赤壁之景让人浮想联翩。杨慎游盘江赤壁后近百年，明朝天启年间（1620-1627年），广东潮州人袁温千里赴任阿迷知州，与友人游“盘江赤壁”，感风光壮美，即与湖北赤壁相比较，感慨苏轼前后赤壁赋为黄州赤壁扬名所作的贡献，欲“以一纸淋漓感慨”为开远赤壁扬名，以《游盘江记署》一文记之：

“余游盘江，指赤壁谓客曰：迷赤壁与黄赤壁孰胜？客曰：大江东去，危壁倚天，岩径萧绦，介兹僻壤，黄州胜概光怪久闻，兼以坡仙二赋，千古绝伦，夫固难以齐量也。予曰：不然。景原不限于遐荒，地固因人而始著，使黄州佳致未经苏子品题，亦武昌夏口一顽石耳，今若以一纸淋漓感慨，写山川之萧错，发林蛮之幽奇，则介兹僻壤者，安在不可与江夏之胜游而并传！忍秘，秘无闻，而有负于山云乎？固嗒然，策蹇归，明日授简而为之记。”

知州袁温的“淋漓感慨”似乎没有起到太大作用，或者袁温当时应该将“滇南第一雄”镌刻于崖石之上彰显之，才能名气远扬。景未名，而袁温在阿迷期间“修衙署，勤招徕，善政多”，为民称颂，为其立祠，誉为“名宦”。

苏轼《后赤壁赋》有言：“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改朝换代，袁温之后百年，清朝康熙四十七年（1708）阿迷贡生李维世赋诗《盘江步韵》：

赤壁风光望眼新，楚江苏赋应时春。

浩歌天地云为伴，极目山河鸟共亲。

抚景非经鏖战火，称名尚骇钜奸人。

操舟直向幽深处，何用尘埃思此身。

该诗步王廷表《游盘江》“春、亲、人、身”韵，诗中“称名尚骇钜奸人”指杨慎所言“始皇鞭石”，可见李维世仰慕明朝名士杨慎、王廷表，熟知其诗作，而以诗致敬之，诗中“操舟”一说既是附会苏轼黄州赤壁两赋之泛舟，也是其自己舟行盘江赤壁的真实体验。

南盘江发源于云南乌蒙山余脉马雄山东麓，自北而南奔流到开远，在崇山峻岭中辗转奔突，大转弯后改向东流。南盘江自灯笼山以下小龙潭段谷深峡危，崖壁倚天，岩径萧绦，高山流水，大江东去，景色奇险，殊美壮观。

开远盘江赤壁何在？《阿迷州志》记载：“布沼东北即盘江赤壁。又东下会东河，水势弥漫汹涌，往来济以舟。”布沼设有盘江渡，可舟行而下至佴落江渡。当年王廷表迎接杨慎进阿迷州的路线当是从临安府到漾田，过箐口关爬山经邓耳到布沼，乘船到岑旧（今存旧村），再到阿迷州城。南盘江舟行十余里，群峰峭拔，谷深崖悬，色若丹彤。盘江船行，境由心生，杨慎想起仕途坎坷不断被贬的苏轼，想起苏轼初贬黄州时的赤壁两赋，同病相怜，感慨万分，自然而然为之赋诗“盘江赤壁”。

杨慎于嘉靖三年（1524年）因“大礼议”事件被杖责罢官谪戍云南安宁，“形影相吊”，落没忧郁。王廷表六次往返，嘉靖十三年(1534年)四月春迎杨慎到阿迷州，为杨慎建状元馆。杨慎居阿迷州数月，与王廷表朝夕研读著述，编撰《阿迷州志》，期间游山玩水，以文会友，探幽访胜。游南洞，杨慎题书“南硐”二字；游冰泉，为冰泉亭题词；杨慎冰泉河边垂钓，后人名为“杨状元钓鱼台”；揽盘寨温塘春浴，杨慎赋诗《温泉》：“仙源灵液蓬壶境，碧杜芳蘅慷照影。”王廷表赋《游温泉》唱和：“山国淙风沸井洪，杵天云窟火龙宫。”王廷表《郡游十二咏》记录了两人游历唱和之作，更留下《梅花唱和百首》。杨慎因夫人黄峨不育，王家为其娶阿迷州人周氏为妾，生子恩仁早夭，后生子同仁，这是杨慎贬戌云南后的幸福时光。杨慎离开阿迷州后赋词《沁园春自寿兼谢钝庵》：

初度今年，遥集句东，丹壶洞天。

记京国俊游，筑金台上，乡亭旧话，濯锦城边。

两地萍蓬，十年烟月，欲往从之如绊然。

今何夕，又满堂花醉，重对华筵。

新杨窈窕春妍。

正绿萼、梅花开最先。

况凤侣潘杨，兆呈琼齿，龙媒秦晋，应在冰泉。

画里萧郎，瓮中毕叟，绛帐风流群桂仙。

上云乐，倾壶箫管，白发重玄。

其中“句东”即指滇南阿迷州，“丹壶洞天、冰泉”即是南洞和南桥。谪戍云南“十年戎旅”、年近半百的杨慎对王廷表一家感怀至深，对阿迷州情有独钟。1547年冬，杨慎为滇南之行写下《丁未季冬会王钝庵兼柬桐冈》，数次赋诗“寄、赠、谢”王廷表，如《自江川之澂江赠王钝庵廷表并柬董西泉云汉三首》《赠王民望钝庵》等。嘉靖三十三年（1554）五月，王廷表病逝，杨慎次年撰《按察佥事王钝庵先生墓碣铭》以祭之：“公生平以忠孝节义自持，笃于友谊。慎谪于滇，居安宁，形影相吊。公相慰者凡六，往返迎慎于迷，建馆居慎者数月。逸翁吾师，公吾异姓兄弟，海内恩义无比。”

杨慎、王廷表在阿迷州的故事流传不息，后人景先贤之故迹，慕桑梓之芳规，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阿迷州生员杨纬文捐银八百两，择址修建南桥（冰泉桥），命名为“同人桥”，桥东面题额“光映赤壁”，永为纪念。

开远盘江赤壁“滇南第一雄”奇景，正是杨慎、王廷表情深谊笃的见证。高山流水、青山依旧，当按图索骥，自小龙潭而下，看一看“始皇鞭石”，去观赏“危壁倚天，岩径萧绦”的风景，“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主要参考资料：清代王民皞纂修《雍正阿迷州志》、《杨慎评传》（丰家骅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4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