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瓦汉子李广田

作者:艾 吉 发布时间:2025年03月05日 17:25:43

        塔瓦的汉子我的兄,名叫李广田,但李广田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学者、作家、前云南大学校长,他们同名同姓,相互却毫无关系。我也跟云南大学沾不上边,我进里面不会超过三次。兄长李广田写文章常用“尼苏艾诺”的笔名。我喜欢他的这个彝族名字,连接着他与母族割不断的血脉,含有浓烈的赤子之情。

我认识广田兄,是1991年5月,当时,红河州文联在云锡马拉格锡矿搞笔会,李广田就来了,他高大高威猛却不失儒雅谦逊,一出现就是笔会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此人气度不凡,跟许许多多面黄肌瘦、怕冷怕热易得感冒、动不动做出无限伤感状,或自以为会玩弄几个汉字就崇高得不得了的文化人比较,李广田男子汉气质十足。初次见到他的人,难免认为他是身居高位的官员,或者猜测他是腰缠万贯的老板。这两种人都讲究身价,衣着整洁。如果这样对待李广田绝对是错觉。他身上的西装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名牌,只是因为他的个头品种优良,随便一件西装往上挂,就会成了大家眼睛射击的靶子。

交谈了才知道,他是我们红河州一个名叫塔瓦村的彝族人,那时他在建水县文化馆工作,当个小头目,但什么杂事琐事都干,和和气气地跟同事们相处,写作只是见缝插针的事。我们都读过了相互的一些东西,读过了也就读过了,也从别人的口里听说过一些相互的情况。同在一个地方,像这种不疼不痒的隔膜是很多的,陌生一辈子那也是可能的,要是没有缘。

那次笔会我最大的收获,可以说是认识了这个塔瓦的彝族汉子李广田。一个星期的相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却没有写一个字。在那种闹哄哄的场合,我静不下心。对我,参加笔会,与其说是写作,不如说是结交朋友。我第一眼见到李广田,感觉到这公牛一样强壮的家伙,是可以信赖的。我和广田兄,就这样走到了一块。我们好像忘记了笔会,喝酒,抽烟筒,吹牛,快快乐乐。那时他的儿子出生才一个月,有天他背儿子上矿山,说是没有人领。有人取笑他太俗气,作家是清高的,领娃娃是丢面子的事。广田兄只是笑笑,没有争辩。他不是为了当什么鸟作家而写作,如果作家连“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人间烟火味都不要,那他情愿丢弃那顶纸糊的帽子。

娃娃的样子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太像他了。我们开玩笑,看来这革命的后代真的是你的机器造出来的。他的脸上极自然的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笑容迅速闪现。我后来注意到,他快活的时候,会经常出现这种表情。那是灵魂的门情不自禁地打开。广田兄把脸从烟筒移开,喷出一缕缕浓雾:别人造的产品能要吗?

有一件事,广田兄给大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有晚,集体活动安排在山上搞篝火联欢。广田兄的节目是跳一段花灯舞蹈,想不到他的块头,崴起花灯来竟是那样柔美轻盈,手中的扇子随着舞步翩翩挥动,极有幽默感。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掌声轰鸣。广田兄的多才多艺,旺盛的生命活力,健康的人格力量,人们在这次笔会上见识了几分。同时,从此给他取了一个“校长”的外号,朋友们都渐渐忘记了他叫李广田。他沾着了人家大名人的光,不,这只是巧合。广田,我们的朋友,在这片广阔的田野,像那些庄稼、蔬菜、草木等等,他的朋友肥沃、丰收,我们对他的爱割不完收不尽。我们叫他校长,完全出于一种爱称,正如朋友之间拍肩膀那般自然。“校长。”听见某个人叫他,他的脸上生动地展示浅浅的酒窝,只有朋友才会这样对他没大没小的随意。

笔会结束后,大家各奔东西。仿佛一场冬天的暴风雨之后,一棵树上剩下的叶子没有几片,还在那里吐绿的,是有着不可分离的情谊。我住在一间完全难民化的烂、黑、潮的屋子里,广田兄的老婆在个旧某工厂上班,有处狭窄的小窝。我们几位处得拢的男女朋友,舍不得马上分手,留在个旧继续吃喝玩乐。那样的时光不可能重现。这世道不可靠的人很多,昨天的朋友,今天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值得庆幸的是,广田兄和我留下来了。当年我们在寒舍慷慨大方的接待各路吃客的那份穷欢乐,在大街上扛着烟筒,像一支杂牌军进入城市的那种神态,其实就是我们生活的写照,用不着掩饰地做人,李广田是五大三粗的李广田,艾吉是粗野不拘的艾吉。两颗心的敞开,才能在彼此之间修通一条常往常来的路。我们千错万错,但心胸坦荡这一优秀品质是与生俱来的。

多年前建水县文联与建水报社合编的“文笔塔丛书”中,有一本李广田的小说集《野女河》。他在自序中写道,他出生在一个丰衣足食的太平年景,所以长得壮壮实实,肥头肥脑,算命先生说他将来必是大福大贵之人……这篇自序如广田兄本身,直来直去,一点不怕别人因为他暴露得太真会说三道四。广田兄干脆说,作家不是我的梦。这并非他不尊重文学,“我唯有脚踏实地沿着作家走过的路义无返顾地跋涉而去,去实现自己的神圣追求”。一个人成不成什么“家”,在人的生命历程中并不重要。刻意追求什么“家”实在无聊透顶。我面对的李广田,如果把他放进山林里打猎的人群中,他肯定是能把麂子撵吐血的猎手;如果把他放进打工的背石头、水泥的穷苦劳动者中,他肯定会羸得老板们的欢欣与器重;如果把他放进风雨兼程的流浪汉队伍中,他肯定在那些荒原里会吓倒凶残的野兽……广田兄是生活的行动者。我相信,不是相貌决定了他人生的光景,而是他对生活的态度,使他不论干什么事都会以饱满的激情去投入。他是农民的儿子,农民在大地上耕作的过程,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也深深地影响了他。

广田兄的家乡塔瓦村是一个著名的彝族花灯之乡,据说那里的人张嘴就会唱戏,动脚就会跳舞。我曾经沿临安故道走过那片山冈,错落有致、袅袅炊烟的寨子,引发过许多诗意的遐想,但不知道这是一个滋养着悠久民族历史文化的山野村落。还是后来,有一次应邀参加建水县文联举办的笔会,笔会安排从县城驱车百里,专程去塔瓦村看彝族花灯表演,我才对这个还隐埋着广田兄衣胞罐的古老彝村有粗略了解。据组织者介绍:塔瓦是一个有着近千年人文历史的古老彝村,因地处临安故道的重要交通位置上,受汉文化影响较早,历史上经济文化都较为发达。还在清代早期,这里就有属于自身民族的庙学儒教场所和花灯演唱习俗。特别是花灯演唱艺术,至清代末期,已基本形成具有自身民族演唱曲牌、音乐调式和演唱风格的彝族花灯表演艺术体系,曾经被花灯戏曲艺术界誉为“云南花灯表演艺术活化石”,深受社会各界追捧青睐。

这次到塔瓦村,逗留不过两碗酒工夫,却领略了塔瓦彝族花灯的精彩魅力,还见到了广田兄的父亲、一个技艺娴熟的彝族花灯民间艺人,他豁达乐观的精神面貌和优美娴熟的四弦弹奏,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有其父必有其子,怪不得李广田的多才多艺是有源头的。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家族艺术基因,广田兄才先后到了乡文化站、县文化馆等多家文化单位和党政机关工作。这与其说是上上班,拿国家的工资,不如说是在不同的季节、年头,父母亲般耕耘生活的大地。他身上没有我是在哪里工作,干什么重要的职务的优越感,却一步一步留下坚实的脚印。记得有一次,我们去普雄乡哈尼族寨子普玛尼查采风,请广田兄作向导。那一带的很多男女老少都熟识他,称他广田,亲如一家人。他帮了我们的大忙,没有他作伴,我们寸步难行。可见他是多么的接地气人气!

有几年,广田兄还去当了乡官。他很忙,强烈的责任感驱使他想做、做好许多事。他身上本来就没有书呆子气,尽管他是不折不扣的文化人,他说话办事的魄力更不是隔鞋搔痒、无病呻吟的书生能比拟的。混在官场,他照样跟文化人交朋友,但他比他们懂得现实的复杂与沉重,他的肩上压着的是为民众造福的担子,他要应付的是千头万绪的人事,这不比躲在温室里写庄稼诗,可以随便丰收。他说,每次回到家,累得只想睡觉。他说,这样拼命的干,全凭着良心,农民的儿子,做事像干农活踏踏实实。在一个唯利是图的时代,热情、宽容、仗仪、慷慨的广田兄,有时让人想到弥勒佛,那位看破了一切而微笑着的大智大慧、大彻大悟者。“人活一世如梦幻泡影”,许多东西不值得去计较,认认真真做事、坦坦然然地活着才是正道。正因为此,他才拥有那么多的朋友,人们以做他的朋友为荣。有人说,广田这个人有颗太阳心。我说,我们跟他相处,常常为自己的小心眼惭愧得很。

朋友们面对的李广田,是这样的一个汉子。假如你是重情的人,跟他吃过一顿饭,你就再也忘不了他;假如你心存杂念,与他交往,你的灵魂能得到洗涤。他从不说别人的坏话,听别人提起某个卑鄙小人,他顶多是笑笑,海阔天宽。

在红河州这块32900多平方公里的大地上,哈尼族和彝族是历史悠久、和睦相处的民族。有一句非常亲切的话,叫作“哈尼彝族一娘生,盐巴辣子一起磕”。在人生的旅途上,我结识过许许多多彝族的优秀儿女,而塔瓦的汉子我的兄——李广田为一生至交,不仅是他寸草春晖、不卑不亢的彝家汉子气质,还有他对生活和艺术不加修饰的人生格局。

责任编辑:目则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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