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县石头寨乡碧苗村委会苗白村,坐落在1660米的山头上。我们村子(哈批村)往东边,爬三十分钟斜坡就到。
我上回到苗白,是30年前雾蒙蒙的冬天。这么多年,我没到苗白走走了。2019年哈尼族十月年期间,11月7号,我跟一位表弟到苗白,看望卧病在床的二姑妈。
两村之间通了水泥路,刚好可以散步、看风景。从河谷蹑手蹑脚上来的白雾,在山上时而往前,时而退缩。秋冬交替之际的阳光,暖凉掺拌。树林里飘来各种鸟儿清凉的歌声。自幼熟悉的那些山岭、森林,让我添了几分亲切。
二姑妈比我想象的精神好。她有几回差点断气,在亲人的哭声和眼泪中又活过来。我问她,姑妈,给认得我是哪个。她靠着墙,看着我,说出我的名字。要不是她瘫在床上,从她的脸色,很难把她跟重号病人联系起来。她不是跟我的父亲同父母所生。我们家族的一个家庭没有儿子,按规矩,我的父亲成了养子承担起连接血脉的责任。她们四个姐妹,跟我的父亲亲如一娘生。二姑妈年轻时是美女,像她那个时代多子多女的许多家庭一样,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她拉扯大了七女一男。
我的姑父是多年的生产队长,身子结实,嗓门粗,胆子大,地地道道的“土皇帝。”我听说,村里有一个男子偷鸡摸狗、乱五乱六,他发话,关起来,就关在仓库里。那人苦苦哀求“阿叔大爹阿爷”或“领导干部,我以后犯错误就砍断手,”保证了千万遍后,姑父才把人放了。好像没有发生过哪样事,姑父又跟他笑咪乐哈地一块喝酒。用村民认可的土办法,他把一个村理得顺顺的。他最爱说的一句话是:“吃的是党的政策!”这也成了他一生的名言。离世多年,人们还记得他说的这句话。
苗白(Miavbyu),是首先定居的哈尼祖先的名字。据史料记载,19世纪中叶,江外(红河南岸)十八土司之一的溪处土司,曾经把治所设在这里。统治那么大块地盘、那么多民众的土司,把衙门设在这沾天不落地的地方,我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年,我在边陲绿春县,去医院看望朋友生病的父亲。朋友当着我的面告诉老人,苗白的某某来看您来了。老人突然抖手抖脚地兴奋起来:哦,哦,苗白的土司来看我了。事后得知,他的村子曾经是溪处土司的辖区。老人的记忆还停留在灾难深重的旧时代。
苗白村山头本来够窄,村子东边是一堵长长的悬崖,梦中翻身,不小心难说会滚向深渊。村子缺水,多少年从远处开一条水沟引进。碰到旱灾之年或者被人毁沟,水就成了大问题;人们喝水少,哭也流不出泪。村中间有个池塘,是泉水和雨水混合积成,一股腥臭味。平常放些鱼,几只鸭子在水面上漂浮、瞌睡。哪怕没水喝,池塘水怎么咽得下去呢?
好了,现在的苗白终于通自来水了,从森林里的水源接水管引过来,彻底解决了吃水难的问题。
我小时候就多次到过二姑妈家,去过年或者什么家庭祭祠。印象中这个村子很小,只有那么几家,就像长不大的人;我的村子,比苗白大多了,就像长得快的人。这回的感觉仍然是苗白很小,虽然它有50户了。过去的衣裳褛褴的茅草房全不见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幢幢各种式样的钢筋水泥房。我不由感慨:“一个物质贫困的‘田园牧歌’时代结束了,一个追求经济发展享受丰富物质生活的时代开始了。在这个大背景下,多么偏僻闭塞的乡村都迎来了出头露脸的时机。”
我记得苗白村脚,有几棵高大的多依树。夏天,婴儿的拳头大的多依果,黄生生的,圆噜噜的,把枝条都吊弯拉断。酸甜酸甜的,甜多于酸,十分可口,解渴。苗白人来我们村的亲戚家,少不了带些多依果,有一些妇女、儿童主动上门到那家讨果子吃的。年少时的我,衣袋里好几回藏过苗白的多依果,总想塞给某个村姑,但鼓不起勇气,只有自己吃掉。
苗白村出美女。我曾跟村里的几个弟兄,在节日,阳光灿烂的白天,跟苗白村的美女们,相约在村背后的一片松林里,大家满怀深情,又厚着脸皮,又羞羞答答,唱歌,跳舞,讲笑话,幸福得忘记了回去的路。这样几次约会后,风吹雨打,美梦破了,各散一头。
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在故乡休假,到二姑妈家闲玩。那时姑父还活的神抖抖。虽已不再是村里的领导,可他的余威还在,碰见他的人都敬几分。那天晚上,大地被浓雾包裹。我跟他和其他几个亲朋喝酒,酒喝了不少,话说得更多,不觉到了深夜十一点多钟。我仗着年轻气盛,打着一把电筒,坚持回我们村子。原本山路不远,刚好我们村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在亲戚家喝酒也要回去,俩人便同行。
我们走到半路,那个脑子里装不少民族文化的汉子,突然在路两边的树林草丛上窜下跳,满嘴咆哮,手抓脚踢。他说是鬼来纠缠他。我打亮电筒,亮光跟随他飞快的动作,害怕得心脏狂跳、浑身颤抖。除模糊的雾气和水滴外,就是他的跟鬼单打独斗的激烈场面了。我时常听村人讲鬼,却从来没有见过鬼,在恐惧的同时,渴望见到鬼的本来面目。而鬼又在哪里呢?“鬼—鬼—鬼—”汉子像《水浒》里打虎的英雄武松,一身功夫让我眼花缭乱。闹到村口,他停止了战斗,回到平静的现实:“哦,兄弟,五个鬼要抓我,被我打跑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老英雄”现在还活着。他跟鬼作战的经历,后来我说起,他只是嘿嘿一笑了之。其实,他是被劣质酒弄出幻觉,折腾一通后酒醒了。
苗白村有我的一个表姐夫,人高马大,老实巴交。他没有进过学校,不会说一句汉话。1978年,他去北京当铁道兵,因为跟人们无法交流,一年后部队派人千里迢迢把他送回来。他在部队是饲养员,朝日跟一群猪打交道。回到家后,他自豪地宣布,我学会了一句汉话:卧猪(喂猪)!从此,“卧猪”成了他的绰号。
这回到苗白,先问候二姑妈后,我和表弟去村边转了一下。他很熟悉苗白的情况,一样样讲给我听。路过某家门口,表弟跟一个衣着讲究的男子打招呼,我在后面尾随进他家。人不熟,怕难堪,我又退出门口。殊不知,表弟一说我的名字,主人便跑出来把我邀到酒桌边。介绍后,得知他叫李智成,是苗白村凭聪明才智闯出路子的成功人士。他在年岁上比我小大截。智成兄弟健谈,还讲到了他跟我父亲的一件往事。在我们两个村交界处的公路上方某处基地,就是他的产业。我们以相见恨晚的心情,边喝酒,边谈彼此投机的话题。无奈这位盛情的小兄弟还要外出办事,我和表弟也要到二姑妈家上桌,我们有些难舍地分手了。
在二姑妈家,我们跟表姐、表妹、弟媳聊到下午三点多。我和表弟要回村了。过年味正浓,酒足饭饱的男女,在村口懒洋洋晒太阳,吹散牛。多数人我认识。我还见到,两个跟我一块长大,从我们村嫁来的女子。俩人盛情挽留:还过年呐,我们村子一小截路,慌哪样嘛,去家里玩一下。“不消了,还有事,以后来。”我的心里盛满热乎乎的情感。
身后嘹亮的公鸡声,把我和表弟,送出苗白村。
责任编辑:目则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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