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中期,我读高中,我有个姐姐早年嫁到石林县中平村。1965年,我第一次到中平。顾名思义,“中平”,这里是崇山峻岭围绕着的一个小平坝子,里面郁郁葱葱,浓荫遍地,一丘丘不规整的水田菜畦相连,春夏种水稻、秋冬种麦子与蚕豆,总之,常年都是一种绿油油的样子。坝子比起我故乡的坝子小一些,但山势走向、田地的分布基本一致。
中平坝子中央有一条清澈的小河,说是河也不一定恰当,每年五、六月间雨水多的时候是小河,水面有三、四米宽,旱季则不然,它变成小溪水,小伙子们一个蹦极就可以跳过去。溪水从东山坡上的一个石洞中涌出,跳过岩头,越过涧石,弯弯曲曲,流到坝子南端,穿过坝子,向北流去。溪边与溪底积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溪水不大,但却跌宕多姿,平缓处犹少女的眼目,秋波流转,含情脉脉;高低错落处,溪水你奔我跃,飞珠溅玉,那“叮叮铃铃”、抑扬顿挫的声响,像经年弹奏的弦琴,声音是那样的美妙动听。
我从小就喜欢美术,年轻时候学画还算勤奋,无论到哪儿总是画夹不离身,走到哪,画到哪。我到中平村时是春节前夕,村民们大多已不到田间劳作,有的在忙着杀猪宰羊,有的在忙着清扫屋宇,盥洗床单被面。小孩子们大多已穿上新衣服,活蹦乱跳地等着大年三十领压岁钱了。
一天下午,我带着画夹到小溪边画画。远处青山如黛,近景中景却一片油绿,脚下是小溪水汩汩流淌,左边不远处有一座简陋的亭阁,歪歪斜斜,搭在上部的横梁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倾塌下来,虽不起眼,却也装点了平静的小坝子。
放眼望去,总感觉有一小幢古雅的亭阁矗立在平静碧绿的田野之上,无形中增加了中平坝子的文化气息。右边溪水上游不远处,有一位农村少女在浣洗衣服。
我才走到小河边,稍一环顾,便开始坐下来对景写生。手上的水彩画笔在不停地运动,我画得较细、较认真,约一个多钟头,我画完了,我把画好的画连同画夹立放在一个石头前边,退远几步自我欣赏。
这是作画者经常的习惯动作,除了欣赏,还有一个目的是找问题,看有没有需要填补、添加的地方。突然,从我的背后传来一声柔和、细软的声音:“你画得真像、真好!”
我回头,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站在我的身后。她,一副苗条娇小的样子,虽然长在农村,但皮肤白皙得像作画的宣纸,也许是老天给她的眷顾,让她有着不同于其他村姑的肤色。一双柔和的眼睛罩着长长的睫毛,密黑的发辫由于洗衣的需要,往上扎成两个小圆悬垂于耳际,左右一闪一闪的。她的四肢显得娇小灵活,流转的眼神,流露着少女特有的热情与洋溢。
20世纪60年代的年轻人是较封建、封闭的,男女从来不会打招呼,更不会一起讲话或一起走路。这时我很不好意思地回答她:“画得不好!”
她回答说:“画得像呢。”然后话峰一转说:“你不是本村人嘛,我没见过你。”
我回答:“是的,我在C城读高中,是第一次来我姐姐家。”她问:“你姐姐是谁?”
我答:“黄树琼。”
她说:“是大姐家,我知道。我家在你姐家的隔壁的隔壁。”顿了顿,她用征询的口气说:“晚上我可以来你姐姐家找你玩吗?”
我答:“当然可以。”
之后,我们又闲聊了一二十分钟,她问了我的名字,我也问了她的姓名。她叫徐玉兰。我说:“好优美的名字,真是名如其人那。”她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摇了摇头。
因为日也傍西,该回去吃晚饭了,农村一般五、六点钟进晚餐,于是徐玉兰收拾洗好的衣服,我带好画夹,一前一后顺着田地之间的小路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我真想那段路长点、再长点。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与女生单独走路呢。
晚上七点多,徐玉兰果真来了,趁天未黑尽,我抓紧时间给她画了一幅速写肖像,神情犹在,还像。她问我可不可以送给她,我说:“如果你喜欢,就作纪念吧。”
晚上八点,天完全黑尽了,在黯暗的油灯下,我们淡了一些有关C城的情况,以及中田农村的生产、生活情况。
以后几天晚上,徐玉兰都来我姐家找我玩,有时还带一两个她的小伙伴儿一起来。我很高兴,因为我又有了新的入画对象,而且我们人多一点,话题也多一点。
几晚的时间,大家互相熟悉起来,已经无拘无束,谈得很融洽,嘻嘻哈哈,畅所欲言,从中我也学到了许多关于农村栽田种地的知识。
春节过后,我该回C城了。我似乎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中平村,是留恋我姐家,还是舍不得中平小坝的优美环境,还是……
我内心总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当时从C城到石林县城需要两天的时间,在石林县住一晚,第二天上午八点多出发,
走七八个小时的山路方能到达中平村,所以我接连几年都未到过中平村。后来听我姐姐讲:“兄弟,在你走后的几年中,每逢春节前夕,徐玉兰都要来我家,问我‘你兄弟来了没有?’我只好遗憾地告诉她‘没有’。她怅然若失,只好悻悻地走回家去,如此反复了几年。最后她没来了,听说嫁到了昆明,先生是一位小学教员。”
我心怅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人生相识、相知是一个缘,然而多少人一生只能见上一面,但却留给对方极深的印象。
小溪边的奇遇,农村小屋的畅快交流,让我旧忆难抹,这情景那样的真切:玉兰缓缓地走在小溪边,悄悄地站在我身后,羞怯地看着我作画……
平田的小溪,从此留给我深深的记忆,它像捅破纸的窗扉,让我首次看到春的气息,以及清纯、绿茵的芳草地。
写于1993年3月
责任编辑:目则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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