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放(五)

作者:梁刚 发布时间:2024年11月13日 17:29:30


       一天书都没读过的家明知道,对自己“酒友”的诗文和声名,不单自己,包括晃桥河两岸的众多乡民,在心里是不大在意的,但接下来先生所做的几件事,却让他和乡民对先生敬佩不已,称他为“神人”。

这年晚秋,由于持续干旱,晃桥河沿岸村里的小麦播种晚了一个节令。次年五月,青黄不接只能吃糠咽菜的村民总算等到麦子快成熟了,孙髯却让村民不要像往年一样在家里磨镰,让他们带上磨石和镰刀,一起集中到一个远离麦田的地方磨镰。很多村的人都认为先生书读多了,人老头昏,无事生非折磨人,就没当回事。只有新瓦房村的人在伟仪的劝说下,照先生说的做了。但后来的事实是,邻村的麦子不知为什么都返青了,延迟了整整一个月后才重新黄熟。只有新瓦房村的麦子如期成熟收割,给各家救了急。村人夸他料事如神,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年气候反常,麦子听到磨刀的声音,哪有敢不返青的。”

这天,村头的张老三家来了一个亲戚,张家请先生去作陪。几天后,先生要张老三去送一送那位亲戚。他说,你家表叔已经过世了。张老三不相信,说,“那天他不是还好好的,他才四十多岁,身体壮得像头牛。你不是看到了……”先生摇摇头:“今天下午我才一到晃桥河,就听到一群乌鸦在议论这件事的。赶快动身吧。”张老三半信半疑地赶去,才出村头,就见表叔家的人来报丧了。 

普佳勇 摄

这天半夜,熟睡中的伟仪被敲门声惊醒了,传来家明的叫声:“大侄子,先生让我来叫你,到晃桥河去一趟,说是去看什么流星雨。他早走了。”

伟仪暗自发笑:作为农人,流星雨他看得多了。但先生有这样的闲情雅兴,自己应该陪他去。

夜晚的田野显得格外安详,空气中饱含着树木和花草的清香;深蓝的夜空,一粒粒星子又大又亮。孙髯站在晃桥上。“吱吱呀呀”,有人还在车水,过了大年后,下过几场雨,但没有一场下成气候。稻谷正在抽穗期,田里千万不能没有水。他想起壮年时的自己曾去大理,正碰上天旱,无意中随口吟出“龙王不下栽秧雨,躲在苍山晒日头”两句,后来一直为滇中父老所传诵。

两人悄悄走上去。忽然,从离他们不远处的河谷上空,飞落下十几颗星星,它们一律拖着长长的光带,如前行的船只后面掀起的长长的水痕。整个河谷一时亮如白昼。家明不由惊叫起来。

孙髯冷冷地说:“住口。”他一下噤声了。

转眼间,第二批流星从天而降,带着电光石火。在流星的映照下,河谷的一草一木尽收眼底,一只野兔,在一片白亮中,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空,大树梢上的一只乌鸦,张开的一只翅膀忘了收拢,被水牛白天啃食过的草滩,这时像汪着春水一样闪烁着粼粼银光。紧接着,黄色的闪电从地平线频频亮起。不远处,车水声还在响着,不用说,车水的人对此视而不见。

星光下,孙髯神色冷峻。两人不解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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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髯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长叹一声:“伟仪,看样子今年秋天村民只能吃玉米饭了。明天你就跟村里人讲,要他们赶紧把稻禾割了去喂牛,改种玉米。”家明要说什么,被伟仪拦住了。他说:“听您老人家的。”河谷上下上千亩稻子正抽穗,这可是成千上万人冬天和明年的救命粮啊。面对这荒唐的建议,村里不少人怨声载道,但迫于先生和苗家的威望,村人敢怒而不敢言。割了青禾,几天时间就种进了玉米,而其他村子照样没动静。这年晚夏,一连几天雹雨交加。附近几个村上千亩已在灌浆的稻谷被打得稀巴烂,当年冬天不少人家就断了炊。只有新瓦房村,玉米长得比筷子还长。村后上百亩山地的红薯已经成熟了,村人虽然一天两顿只吃杂粮,却没有断炊。引来了晃桥河两岸几个村饥肠辘辘的村民,都到新瓦房村求助。从此,孙髯料事如神的事传遍弥勒城乡。

河对岸的小古城村有两个一起喝过血酒的好友,一个姓陈,一个姓朱。姓朱的一天暴病身亡。死前几天,他向姓陈的借了二百元。一年后,姓陈的上朱家讨钱。朱家的日子过得比他家好多了。可人家不承认,说人死无对证。二百元,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朱家到处说陈家没有人性,骗人骗到一个死者头上,之前几天,陈家长子本来好不容易跟村子的刘姑娘订下亲,这下姑娘家提出来坚决退亲,说,穷而又没有志气的人家,打死也不能嫁。姓陈的急了,竟投河自尽了。

陈妻和几个儿女悲痛欲绝,请孙髯为死者选择坟地。坟地竟然就选在离他好友坟墓几尺开外的地方。陈妻以为孙髯先生念及两人生前是知交,故意撮合,便背着村人先后到外地请了几个知名的风水先生为丈夫择地,不想,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中孙髯选的那片坟地。

这年清明节,两家人不约而同地去扫墓。到了坟地,却见孙髯早早在那里站着了。先生说,你们两家的是是非非今天可以水落石出了。那时,先生快九十岁了,坟地离村子足有十里,且都是羊肠小道,可他还是走到了这里。两家人都非常感动。先生把两家人叫到一起,说,今天我带了二百元冥币,我烧给朱家兄弟。如果这钱飘到陈家兄弟墓前,不用说就是朱家真的欠陈家二百元,要是落到坟头或别的方向,就是朱家真的没有向陈家借过钱。双方都表示听他老人家的。

朱家的坟在南边,陈家的坟在东边。那天没有一丝风。陈家大小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先生不慌不忙地点燃了二百元冥币。奇迹出现了,两张面值各一百元的冥币竟然无风自动,飘到陈姓的坟头。陈家为屈死的亲人大放悲声。朱家大小一起跑到陈姓的坟头跪下了。当晚,朱家大小一起跑到刘姑娘家求刘家不悔定亲之约,人家不答应,一家人就一齐在刘家跪下。最终,刘家答应与陈家重修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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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陈家长子和刘姑娘结婚了。陈家长子的婚礼是村里多年来办得最排场的一家,杀了两头大肥猪,又从城里请来三台最有名的戏班子,欢闹了三天。婚礼是朱家主动出钱操办的。三天的宴席,不用说,先生都坐在正席。家明沾先生的光,品享到了一生从没有过的好酒好菜。家明还听人说,不久前,先生偷偷找了媒婆李王氏,请她探探那个叫春芹的女人的口气,愿不愿意与家明过日子。李王氏苦笑着说早年她为家明提了几十回亲都白费精神,但碍于先生是自己小孙子的救命恩人,她愿意硬着头皮去试试。果不其然,表妹春芹一口回绝了她,说她的眼睛没有瞎,长得像高粱一样标致的男人都无心嫁,能嫁一个驼子?这事别说表姐出面,就是天王老子开口也不管用。家明为自己难过,但他感恩先生的一番好心,对先生更加敬重。

后来,在晃桥河上下的村寨,先生更是被大家看作是一个神乎其神的人,传言说他用写对联写诗的笔画下的奇形怪状的符,贴在枯萎的树木上,几天后,死树重生,发芽开花;贴在生病的马身上,病马很快就撒欢儿,连打滚都那么有力……有人知道家明是先生的“酒友”,向他求证,家明只是报以他们神秘莫测的一笑。

这晚,在先生住处,烛光下,家明和先生正在吃喝。张明林拎着一大葫芦酒走进门来,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妻子玉花。他们是来请先生给刚刚满月的女儿取名字的。家明知道,去年他们结婚,先生曾应邀去喝过喜酒。先生放下酒碗,从玉花手中抱过孩子,仔细地端详。家明也起身仰头打量先生怀中的孩子。孩子满头墨一样黑的头发,雪捏似的小脸,口中呀呀有声,尤其那双大眼,闪着露珠般晶莹的光。先生望了望小两口一眼,笑笑,说:“就叫她星星吧。”家明一听蹦了个高,连呼好名字,无意却瞥见孩子父母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这让他感到莫名其妙,像小孩子似的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先生和那两口子只是心照不宣地对他一笑,这更让他不明所以。

责任编辑:目则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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