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田之上:蝴蝶的金平

作者:梁刚 发布时间:2024年09月12日 11:10:47


车子进入金平苗族瑶族傣族自治县马鞍底乡,路经一片又一片的梯田,驶进一个被芒果、香蕉和无边的绿色包围的小小的瑶寨小憩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瑶族小女孩,用一双汗津津的小手,捧着一只金黄色的蝴蝶,小心翼翼地向一片黄色的花丛走去,而她的身后,数不胜数的蝴蝶,像鲜花恣意飞舞在一片水洼的低空。小女孩的神态,犹如当年儿时的我,捧着一尾搁浅在沙滩上翻白肚的小鱼走向河流,看了让人心痛。

这是六月的金平,空气湿热,植物散发着杂七杂八的气息。在来路上,我们就看到一群又一群的黄蝴蝶,或围着大片小片的花草跳舞,或像被阵阵劲风摇落的秋叶,扑向车窗香消玉殒。我们一再停车避让,可终究有不少蝴蝶死于这自杀般的沿路飞行,让人怜惜。

蝶舞    (张洪科 摄

金平堪称蝴蝶王国。目前,有关专家已在马鞍底境内采集到了十一科二百六十二种蝴蝶标本,以箭环蝶最为多见,并且还有一些名贵珍稀蝴蝶。马鞍底乡境内的蝴蝶有可能超过四百种,因此,众多专家学者将这里命名为“中华蝴蝶谷”或“中国•红河蝴蝶谷”。而每年夏天在蝴蝶爆发的季节形成的“蝴蝶聚会”,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乏善可陈的生物学知识告诉我,蝴蝶是种娇贵,脆弱的生灵,它生长繁衍的地方,必须具有最干净的水,最干净的阳光和最干净的空气,此外,植物的多样性、温差、海拔的高低,以及与其他种群的关系等,也决定着蝴蝶的有无、兴衰。  

金平地处滇南低纬高原地区,属热带季风气候带,雨量充沛,干湿分明,云岭山脉呈西南走向,分成哀牢山和无量山,以藤条江为界分为分水岭和西隆山,形成“二山二谷三面坡”的地貌特征。复杂的地形和立体气候构成纷繁复杂的生态系统,全县森林覆盖率达百分之六十七,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物种基因库——六十三万亩的分水岭,这生命的绿洲,像边地滇南的肺叶,示人最亲切和美的面孔便是永恒的春色,此外,传统的耕作方式,随处可见的梯田草垛,是蝴蝶谷景区一道亮丽的风景。顺着石块铺成的山间小路,边走边瞰视四周的梯田,你不能不感叹各族人民的勤劳与智慧,以及大自然给人类的恩赐。

在当地向导的引领下,我们到了五台山,观赏拉灯河流域瀑布群。五台山最高峰海拔三千零一十二米,最低海拔二百米,原始森林广布,年平均降雨量达二千五百毫米,由于海拔高差大,水资源十分丰富,自上而下形成了五台山瀑布群。群山绿林间一道瀑布,远远看上去,如同一幅飘忽不定的银帘,近看,像银河下泻,飞流直下,声如奔雷,抖出一缕白烟,翻滚下来,溅得满山谷珠飞玉散,雾气蒸腾。

 林中飞瀑   (梁荣生 摄)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水从山上的林子里流进山腰的村庄和梯田,最后汇入山脚下的河流。河谷干热,水又生成雾气,回到森林——这就是梯田历经千年仍能耕种的关键。”云南大学民族学家马翀炜多年来一直研究红河梯田,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脚踏青石板铺成的一米见方的小路,手扶身旁长满苔藓的石头拾级而上,像走进原始森林。绿得发黑的林子,在雨雾中显得天荒地老,神秘莫测。从头顶的树叶上,不时落下水滴,好像在提醒我们,脚步放轻些,森林安睡着,不要打扰它的美梦。据悉,马鞍底乡境内森林覆盖率高达百分之七十,西北部分水岭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长着国家一级、二级保护植物红豆杉、桫椤、福建柏、鸡毛松、鹅掌楸、红花木莲等珍贵植物,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生长着各种名贵兰花、药材、草果、香菌、木耳、白生、竹笋、蕨类等野生植物,生物多样性保存极为完整;有国家一、二级野生保护动物巨蜥、蟒蛇、眼镜蛇、蜂猴、穿山甲、凹甲绿龟、岩羊、麂子、白鹇等野生动物,被誉为“大自然基因库”。

路上多的是穿红着绿的游客,但很快我们就多了一群新的旅伴——三五成群的黄蝴蝶在我们身前身后翩翩起舞,我们闻到了阵阵花香;有的竖起双翅落在花草上,简直分不清是蝴蝶变成了花朵缀在枝头,还是花朵生出翅膀飞了起来。那一对触须,纤细得像云锦。更多的蝴蝶却把翅膀收拢,静静地落在一丛花草或灌木上,像在赶集路上停下休息的当地山民一样让人亲切。

马鞍底乡地处哀牢山南延余脉,属于热带低山地区,长夏无冬。在那里你永远看不到植物凋敝的景象。杂花生树,这里的物种保存比较好,特别是白袖箭环蝶的寄主植物中华大节竹保存得非常好,在马鞍底乡有着近四万亩竹林。蝴蝶资源在马鞍底乡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想象中有一位仙女,对这方水土情有独钟,慷慨地将芳香四溢的鲜花,大把大把撒向这里的溪流、河谷、森林、屋舍……

蝴蝶这只小昆虫,被人们称之为“虫国的佳丽、舞姬”“会飞的花朵”“有生命的灿烂图画”。

清泉   (梁荣生 摄)

西南林业大学标本馆箭环蝶研究组刘家柱、周雪松等专家,在马鞍底乡风餐露宿,披星戴月,他们摸索物候探听物语,穷极物理,去寻求对别一种生灵的慧解。在密林中进行了长达十余年的考察与研究,并将马鞍底当地发生的箭环蝶“大聚会”公之于世,从而揭开了“中国——红河蝴蝶谷”的神秘面纱。在这些物候、物理、物语中,有人心的格物学。他们肯定有这样的期许:人连同他的命运都被置于与自然的关联中,如果能够深入体察到这种唇齿相依,就会善待自然。

在马鞍底乡的蝴蝶馆,陈列着二百六十二种的蝴蝶标本。在标本馆里,有国家一级、世界濒危蝶类喙凤蝶,这种蝶类与大熊猫齐名。这是刘家柱在马鞍底的重大收获。这种名贵的蝴蝶看上去土头土脑,肥嘟嘟的,周身黄里透红,就像用木质打造的,丝毫没有蝶类应有的轻盈明快,看上去根本飞不起来。

相比之下,箭环蝶就耐看多了,它褐黄色,前后翅周边有一圈箭簇状黑斑,也像矛头,又似一条条正在溪水里静止不动的小鱼,它们爱在树荫、竹丛中穿梭飞行,常在黎明或傍晚于幽深竹林小道上飘闪它亮黄的身影,有时蝴蝶数量剧增时,会把大片大片的竹林的叶子吃得干干净净。它们的蛹悬挂在竹叶背面,有风吹来,轻轻晃动。

马鞍山数量最多的当数枯叶蛱蝶,它是世界著名拟态的专家,自然伪装的高手。它的前翅顶角和后翅臀角向前后延伸,呈叶柄和叶尖形状,翅褐色或紫褐色,翅反面呈枯褐色,静静地停下的时候,从前翅顶角到后翅臀角处有一条深褐色的横线,加上几条斜线,酷似叶脉。翅里间杂有深浅不一的灰褐色斑,很像叶片上的病斑。当两翅并拢停息在树木枝条上时,很少有人能把它与挂在树上的枯叶区别开来。

蝶恋花   (张洪科 摄)

最美丽的蝴蝶当数我在河谷看到的白带锯蛱蝶。它们的飞翔姿态简直像是蝶类中的花样选手,飞行中,那种轻盈与飘逸、舒展与从容,像是踩着水在飘,随着四片花瓣样的翅翼的开合,它们攀升、盘旋,降落如行云流水,妙曼到极致,没有一点烟尘感。它们抖落的花粉,闪着流苏般的光泽。有人将它们大量捕捉,在喜庆场合放飞,场面惊艳至极。

我还看到了十几只大红色的蝴蝶,它们以花为貌,以云为姿,以风为态,飘飞起来,闪动着旺盛生命的美妙节拍,让人生出恨不能也身上长翅膀的憧憬,阳光下,它们如一团团火,让人担心它会把地上的腐叶给点燃。

当然,造访这里,我最期待的是能目睹名声远扬的“蝴蝶大爆发”。

 早在三百多年前,旅行家徐霞客,就传神地描写过蝴蝶群集的奇特景象和周围的自然环境:

 “……山麓有树大合抱,倚崖而耸立,下有泉,东向漱根窍而出,清冽可鉴。稍东,其下又有一树,仍有一小泉,亦漱根而出,二泉汇为方丈之沼,即所溯之上流也。泉上大树,当四月初,即发花如蛱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

石上流   (梁荣生 摄)

 春秋战国时期,大思想家庄周,一日在梦中发现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彩蝶。梦醒后,还对自己是人是蝶恍惚不已。庄周蝶梦演绎的传说,也许证实了: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是万物共生的哲理。

我有幸看到堪称神奇的“蝴蝶会”,是在离五台山瀑布不远的一座大山上,远远看上去,在一个小小的山洼里,几棵大树间,好像铺陈着一面金黄色的毛毯,走近了细看,那里聚集着数以万计的蝴蝶,它们互相拥挤着,攀附着,团团簇簇,累累串串,叠叠摞摞……海量的蝴蝶,像画神一不小心从天上泼溅到大地上的色彩,在山洼里堆积、涌动,沸腾,让群山为之震颤。更多的蝶群,它们没有地图,也看不到路标,却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飞来,在山山岭岭间形成一条条彩色的小溪,最终源源不断地注入河谷的“蝶海”。而这是它们生命最后的时刻。在一段陡峭的山路边,我看到数不胜数的蝴蝶在翩翩起舞,有红的、天蓝的、雪白的、亮粉的、橘红的、条纹的、翠绿的、淡黄的。如果动用修辞格,这小小的昆虫,它们全身没有一处是硬的,像用水露做的,柔嫩、润泽,美丽绝伦,却吹弹可破。就为了这二十几天短促如露的生命,它们蛰伏了一个秋冬,栖居在芳华深处的心,从馨香里悄然苏醒,最终脱茧而出,呈现与绽放,用生命的七彩,描绘出一道罕见的自然奇观和生态景观,诠释着生命“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的境界。

群居     (张洪科 摄)

这些画面,使我想到早年故乡晃桥河边那春天的果园:当一场接一场的春雨把大地灌透时,仿佛接到什么号令似的,果树开始开花了。花开时的果园,摇红溅白,第一批蝴蝶和蜜蜂,在其间弄潮。精力无限的春风无休止地撼动着果树,乳白色的花粉在风中飘扬,人从树下走上一段路,头上就会落满轻霜似的花粉。

离开金平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带几只蝴蝶回去做标本,我没有。我想起泰戈尔的诗,“我想去把握美,它躲开我。只有躯体留在我手中。”原生在大地之上那活色生香的美,是任何人都带不走的。 

责任编辑:目则珠江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53120240002  网络视听许可证2510473号   滇ICP备11001687号

网上有害信息举报电话、涉未成年人专用举报电话:0873-3055023  涉未成年人专用举报邮箱:hhwjjbb@163.com

中共红河州委宣传部主管  红河网版权所有  未经红河网书面特别授权,请勿转载或建立镜像,违者依法必究